重新解读工业设计 | 柳冠中精彩演讲,设计不能仅是生意,而应是战略
柳冠中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柳冠中,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责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工业设计协会副理事长兼学术和交流委员会主任;香港理工大学荣誉教授;中南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和博士生导师;广东工业大学博士生导师等;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系客座教授。
以下文章来源于造就
作者自然而然设计之美
柳冠中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柳冠中,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责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工业设计协会副理事长兼学术和交流委员会主任;香港理工大学荣誉教授;中南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和博士生导师;广东工业大学博士生导师等;福州大学厦门工艺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系客座教授。
1984年创建了我国第一个“工业设计系”。多年来勤奋耕耘、为人师表,奠定了我国工业设计学科的理论基础和教学体系,已成为我国最著名的工业设计学术带头人和理论家。其教学、学术和设计实践活动遍布大江南北,培养了大批该专业的教学和设计精英、骨干;其“生活方式说”、“共生美学观”、“事理学”等理论方法在国内乃至国际设计界都产生了导向性影响,形成了中国自己的设计理论体系。
以下是演讲正文:
大家好,非常高兴今天在这儿跟大家分享我的一些想法。“设计是第三种智慧”,(第一智慧是科学,第二智慧是艺术),这是我五六年前提出来的,这是一个客气的说法,其实设计才是第一智慧。
设计,是最靠近人类社会核心的东西,是为人类社会而生的。科学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毁灭人类;艺术追求的都是极致,都是自我的表现,设计和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最大的区别在于:
艺术关注的是浪花掀起的彩虹,而设计关注的是海平面是不是提升了。
中国“制”还是中国“造”?
他们说,“中国制造”现在排老二,而且很快变老大,但是,这个“制”其实不是中国的“制”。
什么是“制”?——是标准、规范、流程。
在中国,这些都是靠引进的。中国80%的中小企业,有自己开发创造的技术吗?没有,都是引进的。咱们中国还处于制造业的第三梯队,咱们千万不能迷,心里必须清楚。
我们说要从“中国制造”转向“中国创造”,这个方向绝对没错,但是,首先,怎么从加工型的制造,转向我们独立自主的制造,这一步要迈出去。
1981年我到德国斯图加特参观汽车城。一进奔驰工厂我吓一跳,从总司办到标准办公室,到车间主任,到下面流水线的每一个工段,都有一个黑头发的黄种人。我说中国人真了不起,一问才知道,他们是从日本丰田公司来的。
丰田的老板拿钱说服奔驰接受他的三年计划,一年派一百个员工来奔驰实习,从公司高层到车间操作工搭成梯队,每年换一轮,三年三百个。
我1987年又去,到那儿一看,我说日本人怎么不走了?一问,这回是韩国现代公司的。那我们中国的汽车公司呢?
我们不是没钱,是观念的问题。
我们现在的设计,关注的都是精英元素,而不是系统。可是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元素,元素都在系统里诞生。
我们中国的制造业现在到底是什么形态?我们有了工业,我们并没有完成工业化。
所以我们必须要关注系统和机制,这是我们转型的关键,我们要走向世界,要有中国方案,而不是仅仅靠引进。
我1949年上小学,跟着我们新中国一块儿成长的,我听到的话都是,“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1957年建成的解放牌长春汽车厂,头一年的产量就超过全日本的卡车总产量,了不得吧?
可是,到了1987年,还是解放牌,还是四吨半,还是那个轴距,我们拉机器是它,拉粮食是它,拉棉花是它,拉人还是它。
后来才知道,我们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我们引进了苏联老大哥给的这条生产线,人家是二战时候拉炮的车,打仗拉炮,要的就是转移阵地方便,不能太大,不能太长,但是牵引力要大,我们干了三十年汽车,我们产量高了,我们质量提升了,但不明白汽车是什么。
中国车是什么,是漂亮的广告画面,一家人出去旅游,可爱温馨,我们光沉浸在这种视觉享受。可是你知道吗?马达,变速箱,底盘……这些核心零件全都是进口的。
中国燃气公司在三年前有了自己的三个内燃机专利,我们当然很高兴,终于有中国的“心脏”了。但是我们一去参观,心里又凉了半截。
整个现代化车间,清一色的德国流水线,德国设备、德国工具、德国制,他们自己说:“我们中国人很聪明,能发明也能创新,但是没有这个德国制造平台,做不出来。”
时尚都是短命鬼
朱光潜说:美的东西是没有功利的。
咱们设计讲究真善美,你不真,你就不可能善;你不真,你不善,那就不是美。
而美讲究什么?不要有功利。而这个世界不讲功利吗?
到处在讲功利!
这是五年前的数据,每一美元的国民生产总值,中国耗费的能源是日本的11倍多,是西欧的7倍多。
刚刚过去的“双十一”,交易额火箭般地飙升,不知道浪费了多少资源,实际上这是在犯罪,这是在腐蚀我们年轻一代的消费观念。
2010年Gucci在清华美院展览室办时装发布会,20分钟的表演,一个礼拜装修,八百万扔进去了,20分钟以后拆掉。这种事情在世界上天天发生,中国的车展,全世界的车展,花的钱几百倍于这个。
现在讲的“美”是越大越美,越奢越美,越多越美,事实上那是感官上的刺激,是商业语言,不是设计。
而我们把感官的刺激当作美,把时尚当作设计,追求短平快,只看眼前利益。
什么叫时尚?只有短命鬼才叫时尚。越短命,越时尚。
iPhone不错吧,4,4S,5,5S,6,6S,7,7PLUS,8,X……挣钱吧,掏钱吧,这个世界浪费了多少资源?
所以设计是什么,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酷的,时尚的,炫的,设计是背后的劳动,是生产关系,不是生产力,它是关系的调整。
工业革命之所以诞生,就是因为调整了生产关系。工业革命带来的是机器大生产,在生产之前,我们必须把一个产品的生命流程都先想好。
一个杯子,在工厂里叫产品,在商场上叫商品,还是这个杯子,到家里边叫用品,到垃圾堆叫废品,设计在这四个“品”当中,要解决制造、流通、使用、回收等等问题。
设计是一个创造行为,但是目的不是发财,不是房子车子票子。是什么?是更为合理健康的生存方式。
现在很多企业都在搞品牌竞争,每一个企业都做品牌,这可能吗?你做一个品牌计划,没有百八十万行吗?每个企业都拿百八十万去做品牌,浪费了多少资源?
“品”没有,光做“牌”,都在追求表面的东西。大家要品牌可以理解,但它不等于是品牌运动,你名字可以起得好点,但你得培育它,对不对?这是中国的怪现象,滥竽充数,我们现在很多品牌不就是滥竽充数吗?
设计不是生意
我们必须清醒设计到底是什么,设计不是business。而我们现在成天讲商业模式,你说一个设计师整天讲business,是不是笑话?人家还会尊重你吗?
绝对不尊重你,你没有你的观点,你的逻辑。
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墙,咱们搞设计、搞室内的、搞装修的都说墙,墙不是设计的语言,墙是消费者跟商人、跟工程队的语言,我们设计师脑子里没墙,你要有墙就没法创新了。
我们的设计之所以徘徊不前,就是因为我们脑子里有个墙。我们脑子里应该是什么,什么都没有,墙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可以是墙,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是墙。
这张图更说明问题,我们习惯于左边,广东的鱼好吃,就把广东的鱼引到北京,马上就能吃到了,但是过个两三年就退化了;而右边则要研究广东鱼的DNA是什么,适合它的水土、温度、鱼食是什么,气温多高,我到北京来培养自己的鱼。
所以大家看有没有这个规律,从我们解放后,包括改革开放以后,凡是我们引进的,我们基本停滞在引进的水平上,凡是外国人不给我们的,我们都走出来了,甚至走到世界的前列。
这说明什么?大家都懒,都愿意凭眼睛感官,我有了拐棍,我干吗费那个劲?真正不给你了,反倒逼出来了。
我们成天在琢磨外观,造型,色彩,那都是第二步的事儿,因为我们是引进的,所以我们只关注设计的后半段,而前半段最重要。
水,长江水,黄河水,同出三江源,为什么黄河变黄汤,冬天结冰?为什么长江变急流瀑布,到下游变成湖泊跟沼泽?是水不一样吗?是气候不一样,是地势不一样。
H₂O,零度以下是固体,一百度以上是气体,常温下是液体,什么原因,是水的问题吗?是外因。而设计主要是研究实事求是地、适应性地解决问题。
八六年、八七年我们给华为做设计,任老板请客吃饭,他踌躇满志地说:“我们华为连工人都大学生了,全国学通信技术的硕士生,博士生,90%~95%都被我揽过来了,英法美德日的通讯技术,我该引进都引进了,我们现在也有钱,我们也有开发队伍,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做什么,要引进吗?没得可引进了。”
我说,任老板,你干嘛还要引进啊,你既然连技术也有,你找你的大学生,硕士生、博士生,做点最简单的知识分子的工作,研究一下都是什么人需要通讯,要什么样的通讯,动动脑筋去做分类。
再看看一个人的通信需求被哪些外因限制了,你的技术有没有解决办法,你一排列组合出来会发现,美国的技术,英国的技术不一定能解决中国人的需求。
我第二天就把这个图发给任正非了,我相信华为接受了这个思想。
我们中国人怎么就不行了?为什么总要跟着外国人的屁股走?我们中国人的问题在于观念。
通讯需求是共通的,都是人,对不对?那么外因限制要交给技术人员去攻克,我们要给技术出题目,不是跟着技术走,这才是设计的语言,设计的逻辑,但我们没有。
1999年,上个世纪末,日本开了一个亚太国际设计会议,松下洗衣机设计部长,在大谈二十一世纪松下洗衣机的技术有多牛,讲得天花乱坠,接着主持人问:“柳先生,你讲讲中国二十一世纪洗衣机怎么样?”
我说:“中国二十一世纪要淘汰洗衣机。”
底下全都愣了。我说你们爱干净,你算一算,你们日本人洗衣机利用率有多高,算了半天不到10%,我说难道为了那5~7%,你要搞这么多高科技,要浪费,污染这么多淡水?我说中国人绝对不能干这种傻事啊。
所以我们要解决的,不是洗衣机的问题,是中国人衣服干净的问题。
我们现在企业多数都没有这种想法,都在那儿钻产品,现在不是产品经济的问题,是个产业经济的问题,产业到底怎么创新。产品不是目的,服务才是目的。汽车,你算算汽车的利用率是多少,百分之六七十躺在那儿了。
我们要的是交通、出行,不是要车,我们13亿人都要车的话,那没法不污染,没法不堵车。我们必须另辟蹊径,不是弯道超越,而是换道超越。
我们必须要转换观念,能用就行,不一定要占有。我们中国十几亿人,发展不平衡,我们必须提倡这个,而不是都去钻研什么时尚,那样的话中国就完了!
在这样的一个竞争态势下,你说我们怎么办?我们不能像祖先犯过的错误一样。我们发明了火药,我们做焰火,做鞭炮,外国人做武器来打我们,这个教训还不够吗?
所以不能把设计当做生意,这是战略,我们要创造。
传统也是我们的祖先一代一代创造出来的,昨天对今天来说,昨天是传统,那么对明天来说,今天也是传统,所以我们今天必须创造。
“智”、“慧”,这是中国人的哲学,但这不是一回事儿,是两回事儿。“智”是抖机灵,急中生智,小聪明,钻空子,擦边球,这些中国人都有。
我们需要的是“慧”,慧是什么?节制,反思,定力。定要不要钻空子,要不要耍小聪明。
我们考虑的不应该只是我们自己、我们的国家,我们还要考虑整个世界发展的命运,这是我们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的责任。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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