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仰望天空的人,还行吗?
摘自“中国工业设计之父”柳冠中先生的精彩观点
设计是什么?在工业设计界,这个问题号称“天问”!
而如何认识和回答这个问题,真切地反映了一个设计师的心性与修为。
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三十多年的工业设计发展,被誉为“中国工业设计之父”的柳冠中,用六千多字的言语解答了这个问题;
融合传统与现代,国家与个人,兼顾理想与现实,
狠批了当前商界“一切向钱看”的浮躁之风,
可谓字字珠玑,犀利言语的背后凝结的是这个已年过古稀之人,内心深沉的家国情怀......
现在的中国,根本不是制造大国,是一个加工型制造大国!
现在有一个现象,大部分企业家们都钟爱短期利益,
做事情只做具体的事,造产品把产品卖出去,很少或是几乎看不到有谁重点强调过设计背后的事。
对此,柳冠中先生对此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现在的企业都是为了钱,
因为钱,标准没有了。
这也不能怪企业家,这是整个国家的发展阶段决定的。
中国是一个制造大国,其实根本不是制造大国,是一个加工型制造大国。
制造,顾名思义,
所谓“制”是规范、标准、工艺、流水线、设备,
但这些都是进口的,不是我们的,
“制”不是我们的,“造”是我们的。
所以农民工进厂三四天就是熟练工了。因为工业化最大特点就是分工。
分工跟农业社会最大的区别就是农业社会从头到尾,全部环节,一个师父带一个徒弟,所以效率低。
工业化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了流水线,所以几千几万几十万就出来了,容不得任何错。
所以以前那时候,不需要设计,你看那时候,老木匠哪需要有图纸?
农民盖房子有图纸吗?打家具有吗?“
没有,全都在脑子里面,一个人完全做好。
那现在行吗?
现在为什么要强调“工匠精神”?
就是没有工匠了,都是图纸了,图纸是引进的,图纸是外国人的或者是我们给翻译过来的。
工业化最本质的是什么?是分工合作。
合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生产”!“工业化”!
仅分工不合作就不成系统!
在此前提下的工业设计必须在生产前想好了:
一个产品既要能制造、能流通、能使用、也能回收,
绝不只考虑靠外观、美化促销卖钱!
但我们中国的设计什么概念?
就是造型,做时尚,做酷,做好卖,那目标都错了,
咱们国家总是不明白“工业化”,所以我总说咱们国家有工业,还没有完成工业化。
靠引进不能解决工业化,昨天签合同,今天运进来,明天安装,后天生产,大后天就挣钱了。
中国没有完全工业化,制造只是造,没有制,' 制 '只是人家的!
所以你看现在出现的这些问题必然会这样。
你看那些口号,从50年代就开始了,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
貌似快了,一下好像现代化了,
但是最根本的基础,被快速赚“钱”掩盖了。
所以改革开放初期,就是什么好卖我们引进什么。
所以当时有一个例子非常生动,
当时中国八个冰箱代表团,为了要马上变现,到日本松下,要引进同一条生产线。
这下,日本人就挣了大钱了,说哪有国家这么搞引进的:
你八个省市八个大企业,引进不同不行吗?
一条松下,一条夏普,一条美国,一条英国的,
一个德国,一个澳大利亚,一个法国的,
你回去三年以后中国流水线出来了。
但谁去干这个事?
因为只要挣钱,都一条(生产线)回去按照上。
谁去研究?
没有人去研究。
紧接着,就生产了。
当时在广东那些代工小工厂,还根本不用包装,生产线上刚下来的被大卡车就拉走了。
钱就是钱,所以我们改革开放带来了非常大的成果,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技术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最大的成果就是销售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最大的成果就是销售。
企业重点全放在销售上了,销售总监在一个企业拿钱最高。
因为对他来说,唯一的风险是卖不出去。
所以这三十多年来,成天就是广告、销售,设分销点。
什么研究什么去开发,根本不做的。傻瓜才做那个。
所以这些问题症结现在暴露了,工业没有基础。
粗放的经济,粗放的工业,这个问题必然出现。
在这样的形势下,大家根本不会重视设计。
所谓的设计就是酷、好卖,于是中国就出现了眼球经济,美学经济,这都荒唐得很。
说老实话就是骗钱,设计师帮着企业家在骗老百姓手里的钱,变花样骗你买。
所以包括整个西方经济基本也都是如此,苹果4、苹果5、苹果6、苹果6S叫你掏钱,这就是商业的结果。
而我们现在还把商业放在最高。
商业只要不犯法什么事都能做的,甚至还会偷偷规避一些东西来犯法,毒奶粉、毒疫苗等问题。
所以这些问题归根结底是中国没有完全工业化,要完成工业化就不会出现这么恶劣的事情,
当然西方国家也经历过这个,美国也出现过毒疫苗,但是一旦出现之后制度马上就跟上了。
所以再也不出现了,而中国却是反复出现杜绝不了。
西方也经历过这种事情,你看德国制造好,
但最开始的时候,德国的产品,因抄袭英国产品,
便宜地出现在国际博览会上,
英国人发现了不行,逼迫所有的德国产品必须打上“德国制造”,
表示你是次品、模仿品、山寨品。
这一下当然刺激德国了,于是开始反思,
所做的举措跟中国不一样,他们抓的是质量和标准。
当然也有可能是中国太大了,太落后了,需求量太大,只要有大家就抢着买。
德国反思采取的行动是提高质量、制定标准、专利。
就是我的质量要超过你英国,而且制定标准。你看我们国家的标准水平高吗?
根本不重视,我们的质量标准是最落后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们现在抓的都是一些临时的措施,整体的问题没解决。
大家都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干,都是小而全的。
你看日本和德国,这么大的一个工业强国,螺丝钉厂日本只有一个,
就是所有的螺丝钉不管是航天飞机还是小的东西,
所有的螺丝钉就这一个厂做,
做的又精又专又深,而我们每一个厂什么都做,哪里能做得好?
电镀厂,德国这么大的一个工业国家只有三家电镀厂,
而我们几乎每一个企业都有一个电镀厂,你说能做好吗?
这就是典型的小生产社会,小农经济。
中国人没有“有钱大家挣”这个概念。
开放初期广东有这个口号,但是并没有做到,大家都要有钱自己挣,不是一个契约社会,工业化没有完成。
工业化就是分工合作,有钱大家挣,你的优势是他的缺点,你的缺点是他的优势,在系统中的分工合作。
现在咱们合作精神没有,都要自己干,这是思想意识问题,这个问题没有革命。
我1982年初到国外的,那里的人开玩笑,
说你们这个单位来了一个中国人,大家都要小心,中国人太聪明了,什么都给你弄走,
如果来了三个中国人,你就睡大觉好了,这三个人肯定会互相争执起来。
如果说来了一个日本人,没事,傻×,但来了三个日本人,什么都会被窃取了。
工业设计也是,真正的本质是整合、集成,不是最后一道工序,而是全程序的设计干预,似乎我们到现在还不明白设计的这个本质。
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仰望天空的人,还行吗?
我们现在看到的“设计”只是外表,是最浅层的表现,没有看到背后的产业链。
你看老百姓讲的酷,时尚,大家追的都是时尚。
但这个是最低层次的。
你看国外也很有钱,人家消费为什么那么理智呢?
你看中国去日本几十万人,花了几百亿美金都给外国人了,为什么大家都要买外国东西呢?
你看韩国人就是不买日本人的东西。
在韩国,你看大街上全部是韩国车,你再看中国,都是外国车,都以外国车为荣。
咱们五千年的文化,为什么是这样的?
自私、逐利,没有理想,都看眼前。
你看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这么悠久的一个民族历史,为什么到现在是这个样子?
你说中国人聪明吧,绝对聪明,都是小聪明。
农民意识,自私,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不管别人,不管他人瓦上霜,只扫门前雪。
但你看一个家庭能这样吗?
起码一个家知道父母给儿女花钱,花钱礼拜天去读英语,这是干什么?
这是为儿女五年10年20年之后的事。我们呢?
政府不就像父母嘛,企业的确难,要发工资要交税,企业当然想眼前的,所以我说不能简单怪企业。
国家就像父母,要为企业想到明天,国家要想到后天。
设计界也是,一提就是“落”地,对不对?
都提落地,那明天呢,后天呢?
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仰望天空的人,都是眼前,那这个民族还行吗?
中国有一句话叫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现在是今天种树明天就要乘凉。
全部都错了。
现在设计公司也上市,你设计公司上什么市?
都是为了好听,对不对?
我的公司上市了,那上市就是为了圈钱的。
中国的设计你看都是在做表面,我这三十年来一直讲这些东西,
但很难扭转,因为那个(钱)太厉害了太有诱惑力了。
中国没有真正的市场观念都是商场观念!
比如说给企业做设计,做完设计他也不懂,他也不找人来评,
他就是最简单的要全国各地的分销商过来,你们来挑。
什么东西好卖,卖什么。
他要用去年好卖的那个东西来评价新的设计,你说能创新吗?绝对不能。
市场是一个系统,不光是明年的后年的“改良”,要有“突破性的创新”。
你看张瑞敏够厉害的吧?
资金也有,在国际上的影响也有,国外做大牌也做了,
但他很清醒,他说我弄了半天没有突破新的产品,
仍是还是冰箱、洗衣机、空调,仍都是改良性设计了。
真正要再过20年,还是冰箱洗衣机空调吗?不是啊。
外国没有的,我们从来不敢想。
所以我们有的时候把做的方案给老板看,老板马上就问,这个东西美国有没有?
我说没有,我想这个老板还蛮有眼光的。
那欧洲有没有,日本有没有,我说没有。
那台湾有没有?没有,香港有没有?没有。那没有就别做了。
都是为了马上见到商场的效果,
谁也不愿在基础研究开发上下本钱。
但是新东西肯定是不健全的。
你看生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不会吃不会拉,你给掐死?
你得喂奶,你得换尿布,你得养大,养大才能成人,这就是新生事物。
我们都希望生下来就是一个大小伙子,哪里有这个事的?
那这些问题不解决还是做表面文章。
没有什么狗屁设计大师!
现在中国的设计公司多起来了,企业都在搞所谓新产品,一年出一万个新产品,也不见得能使中国强起来。
不深入研究中国的需求、塌下心来打好基础。
我问你?明年洗衣机什么颜色?你能从市场调查出来吗?
好像是走群众路线,其实真正的还是扯群众的尾巴。
所以必须从战略的角度,去设计。
我经常说,我设计的不是杯子,我卖的不是杯子,你要是设计杯子你设计500年还是杯子,
画张飞的杯子,画林黛玉的杯子,有龙的杯子,有凤的杯子,黄金做的杯子,犀牛角做的杯子……但人实际上要的不是杯子。
要的是什么?设计思考的是不同人在不同环境、不同时间、不同条件下解渴的工具,这是设计师的思维。
你商业可以这么说,你设计师绝对不能这么说,
你走到荒郊野外没有杯子你渴死吗?
你像狗一样饮水也不会渴死的。
我们设计师要干的就是在不同场合不同人不同条件下,解决“解渴”,那就不一定要杯子了。
这才是真正的创新。
我问幼儿园小孩,你出去以后怎么解渴的?
那小孩说起来都比设计师强。
对不对,我拿纸杯的、他拿瓶子的、你拿吸管的,
所以说杯子不是目的,解渴、符合场所的、体现身份是目的。
事先物后
外观是设计最浅的层次,设计师是要解决问题的。
这就是我提出的“事理学”,就是做“事”,解渴的“事”在先;
工具在后,是被选择的、被定义的。
其实中国人的传统精神是对的,中国人讲“事物”、“事物”,事在先物在后。
现在我们被“物欲”迷惑了,若整个民族都把占有物放在前面,那就真腐败了。
再比如,手机,就是为了解决人们通信、记录、传递信息的问题,
但也许再过几年,手机的概念就没有了,也许一个墙面就可以实现了。
这才是设计,不是物是事,是解决问题。
当然,光靠设计师一个工种,当然不行了。
设计最大的特点还是分工合作。
所以没有什么狗屁大师,把设计当明星去捧,那又会走弯道了,
设计是把各专业、工种集成整合一起解决问题的,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
企业家要有这样的意识,并不是说今天卖杯子明天卖烟灰缸,
这不叫转型,杯子还是杯子,但要把产业链做好,要更加合作,不要自己去弄材料,做电镀,商业环节尽量减少。
成本就降低了,那竞争力就大了,利润就提高了。这就是要有一个整体协调的产业链。
华为。你看他们不注重广告、宣传,扎扎实实的,
美国为了要制约它,要弄死它,弄不死,现在美国人自己说了,离不开华为了,就是合作了。
所以,我们不能光考虑商业价值,需要扎实地坚持基础建设、注重顶层设计。
中国人如何制造马桶盖?
比如,日本马桶盖,真的就最好吗?
你看德国的马桶坐上去,腿照样发麻对不对?
你坐上去,照样感觉到大便下去,水照样溅起来了。
只是好看、时尚,迷信。
那我们现在就要做这样的基础研究,中国人屁股的比例尺度是怎样的?
中国人的小腿到底多长?马桶盖为什么会压迫腿部的血液循环?
能不能让压力均摊开来?
我们采集几百人的屁股形状,(很荒唐吧,这就是设计师要干的基础研究,商业绝对不做这个东西)怎么做呢?
让人穿上紧身衣,坐在一个橡皮泥上,有一个印子,然后分类,最后为马桶盖的形状找到一个共同点。
再一个,我们还做什么?
我们的马桶不都是陶瓷的吗?
是为了不附着粪便,陶瓷表面会有一层釉。现在的陶瓷,要大量的陶土,但陶土现在都进口了。
我们自己的土没有那么多,而且陶瓷制品运输过程中,占空间,易碎,损耗率10-20%,
那我们可不可以提出一个概念,外国人没有的,就是未来的马桶,不是陶瓷的?
而且,你拿放大镜看一看陶瓷釉面,很多微小的孔洞,仍还是藏垢纳污的。
所以我们研究中国人的大便,看中国人的食物特点以及粪便的成分、测定其黏稠度,
再研究各种材料表面的光洁度,提出材料和表面处理的技术参数,就有可能是“突破性创新”,
这就是制定中国马桶材料的参数和制定中国马桶“标准”的依据。
这些说出来都有些可笑,但这才是设计,基础研究。
这些东西中国过去从来不做,那么现在我们要做,而且做了以后可能就走到外国人前面。
只有这样,中国人的产业才能翻身啊。
得有这个志气,不能光说不做事的。
如果企业不做这个事,如果没有研究机构做这个事,那中国不是永远跟着外国人的标准走嘛。
三十多年了,我们的设计师大部份都是“白领”打工仔,仅做造型效果图,在上面建模,全部做表面的东西.设计是一个体系,要有战略层次,但这个体系没有在中国建立起来。
做点基础的事,不要光看眼前挣钱的事。
你基础做好了,产品水平也就提高了,口碑也好了,而且不光是卖得好,其价值、利润就会高,自然就挣钱了,钱要赚,但得取之有道。
我们过了五千年,但是却成了人家的博物馆!
中国需要复兴。几大文明古国,只有中国的文明延续下来了,但是我们并不知道要延续什么。
现在,我们过了五千年,但却成了人家的博物馆。
就像埃及,要看古代文化就去埃及,但你看埃及都落后到哪儿了。
中国人的勤劳勇敢智慧体现在什么地方?
现在我们讲智能社会,但智慧的“智”和“慧”是两回事,我们现在讲的都是智,智是抖机灵、小聪明,急中生智吗!
但“慧”是什么?
慧是定力,是一个文明古国应该有的清醒,
要有道德,要有伦理,要有责任,要有担当,
要由国家、民族的长远战略,不能光思考眼前的享受。
我们现在整个民族的幸福论,就是房子、票子,这是这个民族的悲哀,五千年的文明不该是这样的。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临到北京来,我父亲给我写了一段话,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这是中国人的传统道德,但现在似乎都淡化了。
柳冠中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责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中国工业设计协会副理事长兼学术和交流委员会主任
香港理工大学荣誉教授
中南大学艺术学院兼职教授和博士生导师
广东工业大学博士生导师等......
1984年创建了我国第一个“工业设计系”。多年来勤奋耕耘、为人师表,奠定了我国工业设计学科的理论基础和教学体系,已成为我国最著名的工业设计学术带头人和理论家。其教学、学术和设计实践活动遍布大江南北,培养了大批该专业的教学和设计精英、骨干;其“生活方式说”、“共生美学观”、“事理学”等理论方法在国内乃至国际设计界都产生了导向性影响,形成了中国自己的设计理论体系。
中国十佳工业设计公司
中国十大影响力设计机构
中国十大设计杰出青年单位
中国工业设计AAA信用企业
国家高新技术企业
省级工业设计中心